病痛,
硬生生阻断了前行,
暂且不再为未来筹谋。
心若止水,
笑对那绚烂的舞台落幕!
夕阳西下,林欣站在窗前,也不知眼望着什么。那景色逐渐淡漠,那些过往却愈加清晰了。
她有过心痛,有过抱怨,也曾经羡慕那些闲暇的人,如今轮到自己,却并未深切体会到那份惬意。
世间的事儿结局不可预料,有时即使预料之中也难免措手不及。世间的人有些擦肩而过却能铭记于心,有些常伴左右却貌合神离。那些纵使十分努力也难以维系的关系,还有那些平淡如水却恒久不变的友情……林欣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晚霞,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平静,就如同眼前的美丽,也会慢慢淡去,让那份美留在心里,才能获得永久的快乐吧。
“不能把止痛药当饭吃!”林欣打开抽屉,拿出止痛片,想起了大勇送她上飞机前说的话。
“梅,我最近胳膊疼得很厉害,你能不医院骨科的专家看看?”林欣给大学同学发了个信息。医院在首都名气很大,专家号也是一票难求。
“我帮你挂了周二上午方同的号,医院之后给我打电话。”梅所提到的这个方同,应该在业内很有名气。
周二上午,医院,梅把她带到骨科门诊,“林欣,你就在这儿等着,呼叫器叫你了再进去。我先去上班了,有什么事儿再给我打电话。”
走廊里已经挤满了病人,林欣根本找不到坐的地方。污浊的空气让人喘不上气,嘈杂的人声让人头昏脑胀,林欣想到外面呆一会儿,又怕错过了自己的号,就这样,她一直站在那里,因为号挂得比较靠后,轮到她的时候,已经近十二点了。
“你哪里不好?”问诊的是坐在方同对面的一个年轻医生,应该是他的学生或者下级医生。
“我的胳膊间断疼痛已经三年了,左右侧都有,有时双侧同时发作,有时单侧,以左侧为甚。发作找不到规律,疼的时候伴随着手指的麻木,主要是食指和中指。”
“做过什么检查?”
“以前做过核磁,不过已经快两年了。”林欣拿出之前拍的片子。
年轻医生把片子放在阅片箱上,方同一起看了看。
“从片子上看,颈椎没什么大问题,不至于有这么明显的症状。”
“你坐好,我给你查一下。”
前屈旋颈试验、椎间孔挤压试验、臂丛牵拉试验、上肢后伸试验……方同每做一项检查,林欣就下意识地自己对照一下,似乎一切都很正常。
“你现在胳膊疼吗?”
“这几天不太疼。”
“不疼的话,很难查到阳性体征。这样,核磁已经是两年前的了,你最好再拍一个,再做一个颈椎双斜位片。”方同说完给林欣开了检查单。
“检查完了再找我看看。”
“今天能做吗?”
“不能,医院病人很多,要先预约。”
“梅,你能不能跟核磁室说说,让我今天做了,再来一趟太麻烦。”
“林欣,医院做核磁的人特多,今天肯定不行,我尽量帮你提前点吧。”
林欣突然有点想医院,不过现在……
等林欣再次来找方同的时候,已经是一个礼拜以后,同样的排队等待。
“从片子来看,跟你两年前的变化不大。”
“您意思是说没什么问题?”
“嗯。”
“那为什么会疼?”
“局部的炎症、受凉、劳损,都有可能。注意休息,多锻炼,疼的时候可以做做按摩、理疗,必要时可以吃消炎镇痛类药物。”方同在病历里写上了他的建议。
“叫下一个吧。”方同告诉对面的年轻医生。
“必要时?我几乎每次都要吃止痛药。”林欣想说点什么,但显然方同并不打算再解释了。
“这么大牌的专家都看了,没什么问题,你就不用担心了。”梅跟林欣说。
“嗯。也许是我心理作用。”
方同的诊断给林欣吃了个定心丸,接下来的几天,她的胳膊确实不太疼了,偶尔轻微的疼痛,也不需要吃止痛药。
“休息真的管用。”林欣认为自己即将摆脱长达数年的病痛折磨,上肢的疼痛却又在一个冬天的清晨再次来袭,而且这一次比以往更严重,每过半个小时,她都不得不起身把手甩一甩,或者把手举高,她恨不得在天花板上挂一个吊带,让胳膊能一直抓着缓解疼痛。
“这一定不是什么心理作用,也不是简单的劳损。”数天后,依然未见好转,林欣坚信了自己的判断。
“晓郝,你上次说的那个院士,骨科的,能不能帮我挂个他的特需号?”林欣想起自己的一个朋友好像认识一个骨科老专家,是个院士。
“没问题,姐!你下周一上午来吧。”晓郝很快就答复了。
候诊大厅宽敞明亮,摆放着宽大的皮沙发,地面、墙面都很干净,没有普通门诊的嘈杂。林欣坐在特需诊室门口的沙发上,不时地用右手捏一下疼痛的左手指,心里默默计算着每一个病人进入之后再出来的时间。
“至少半个小时,有的时间还更长。院士看病就是不一样。”
“林欣!”里面传来的声音,打断了林欣的思考。
跟以往的就诊程序没什么不同,林欣先说了说自己疼痛的症状,然后把所有做过的检查交给老教授对面的学生。
“颈椎的问题不至于引起这么严重的症状。”老教授的判断跟以前的那位方同医生一致。
之后开始检查,还是老一套。
“颈椎没有问题。”老教授坐回自己的椅子上,拿出叩诊锤。
“疼吗?”老教授拿叩诊锤敲了敲林欣右侧的锁骨上,从下依次往上地敲着。
“不疼。”
“疼吗?”接着是左侧锁骨上。
“唉哟!”当第三次敲下去的时候,一种触电似的感觉从脖子一直到手指尖,林欣忍不住叫出了声。
“什么感觉?”
“麻,一直串到手指。”
“疼吗?”
“疼。”
老教授站起身,让林欣把左上肢抬起来,手往外旋转,胳膊往外展,自己把手放在林欣桡动脉的位置,随着林欣上肢外展的角度增加,上肢疼痛明显加重。然后又让林欣深吸气、伸直脖子,下颌转向左侧。
“疼痛、麻木,上肢外展试验和斜角肌试验都是阳性,发生在非优势手,这是胸廓出口综合征的典型表现。”老教授对他的学生说。
“你先去做一个CT,但是这个CT需要做的时间比较长,接触放射线的量也就比较大。”
“做CT的目的是什么?”
“明确压迫臂丛神经的原因,主要是排除占位性病变,如果没有,可以暂时保守治疗。如果保守治疗效果不好,出现感觉障碍,明显无力,疼痛严重影响正常工作和生活,就需要手术。”
“当然,你的病史已经几年了,占位性病变的可能性不大。如果不想做CT,也可以做个B超看看。”
“胸廓出口综合征。”这个听起来十分陌生的疾病,林欣回到家上网查了查,疼痛、麻木、无力、小鱼际肌及掌间肌萎缩、感觉异常……她只占了其中的两条,看来还不算严重。
“林欣,我昨天值班,有个孩子出生时就重度窒息了。”是伊允发来的信息,上一次联系她还是很久之前的事了。
“生之前有什么问题吗?”
“没什么问题。”
“把胎心监护图发给我看看。”
伊允把当时的胎心监护图按时间顺序发给了林欣。
“最后一张有点问题。”
“什么问题?我觉得挺正常啊。”
“宫缩后有胎心减速,下降幅度不大,但是持续时间比较长,是晚期减速。每次宫缩后都有,是频发的。”
“这张图是宫口开全以后,已经上台准备生了的时候的。”
“是,就是因为快生了,加上下降幅度不大,容易忽视。”
“这张图距离出生有多长时间?”
“半个小时。”
“林欣,我太累了,压力好大。”
“产科就是这样,突发情况很多,你也不是干了一天两天了,早应该有心理准备的。”林欣安慰伊允。
“你现在又不在科里,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。”伊允语气里有了一些哀伤。
“孩子出生时的血气查了没有?”林欣不知该说什么,她只好转移话题。
“没有。”
“没有血气,不好判断宫内缺氧的严重程度。不过,时间不算太长,估计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。”林欣安慰道。
夜已经深了,林欣像往常一样,坐在电脑前,快到冬天了,暖气还没有来,屋里有点凉。
“早点睡吧,现在不上班了,白天有的是时间做事儿!”母亲在一旁催促。
“哦。”林欣嘴上答应着,却没有动。她在想伊允的事儿,此刻的伊允应该是焦虑的,碰到这样的事儿,只有等到孩子最后转危为安,才能安心。这种煎熬林欣深有体会,医院,不能为伊允做什么,只能祈祷那个窒息的孩子没事儿就好。
“如今的我,已经是不惑的年纪,作家三盅说:“所谓不惑,追求过,放弃过;奋进过,颓废过;勇敢过,退缩过;肤浅过,深刻过;天真过,世故过;普通过,二逼过。”我自认为的不惑,就是已经知道该做什么,不该做什么。有些事情不会因为你的努力而给你希望。上苍既然是公平的,我们又何必苦苦去追求可望不可及的事物。庸人自扰罢了。不过,我真的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吗?”
难以入眠,林欣在博客上写下了这么一段话。
“又睡得这么晚?”这是林欣回国后,李旭鹏第一次跟她联系。
“反正明天也不用上班!”
“医院上班怎么实现自己的价值?让别人觉得你有价值,才有幸福感,这不是你常说的吗?”
“医院上班才能实现价值,我现在专注分享医学科普,有很多人看,我觉得很有意义。”
“我觉得这是借口吧。以前你工作累,但你活得充实,不是吗?现在你不上班了,是很舒服,很自由,你真的快乐吗?你离得开你那些伙伴吗?你真的不想念她们吗?”
李旭鹏的话戳中了林欣的软肋,在家里的这些“清闲”日子,她一直很纠结,她以为能舍得,但是事实却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,她根本放不下……
为了让这些在家里的日子不那么纠结,林欣答应一家出版社,准备出一本关于产科知识的科普书,等这本书写完,怎么样再说吧。
接下来的时间,她抓紧一切可能的时间,想尽快完成这本书,潜意识里总有个力量拉着自己往前走。
已经是深冬了,北京好久没有下雪,干冷干冷的,风刮在脸上有点疼。林欣好几天没有出门了,她想出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。站在小区的院子里,周围的树光秃秃的,天空像蒙了一层黄纱,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颜色,空气里弥漫的是汽车尾气的味道。林欣摇了摇头,北京的冬天实在让她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美。
她在小区花园里的椅子上坐了一小会儿,在单杠上拉了拉胳膊,这两天的手臂疼得很厉害,几乎整夜都无法入睡。周围三三两两几个老人也在玩着健身器材,林欣忽然想要逃离,自己的年龄似乎不应该呆在这里。
持续半个月的疼痛并没有减轻的迹象,手指的麻木也比以前明显很多,林欣在手机上涂鸦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握着手机的手指在颤抖,她甚至需要每隔五分钟就放下手机歇一歇,完成那些绘画所需的时间越来越长。
“如果保守治疗效果不好,伴随感觉障碍,无力,严重影响工作和生活,就需要手术了。”林欣想起老教授的话,联想起网上看过的一篇文献说过:越早期手术治疗效果越好。她觉得自己必须再去看看了。
“你的尺神经传导速度经过胸廓出口已经低于60m/s,而且你的左手肌力明显减退,应该做手术了。”
“手术?”林欣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。
“不过,这种病发病率低,需要做手术的更少,医院,去年也只做过两例。”
回到家里,林欣给晓磊打了个电话。
“我胳膊的问题,已经诊断明确了,是胸廓出口综合征,需要手术。”
“医生说要做手术就做。”
“这个手术,不是那么简单。”
“这样,医院。”
“你到西安来,我帮你联系了一个专家,做过一些这样的手术,据说比较有经验。”晓磊很快打来了电话。
林欣没跟母亲说什么,只说去看看晓磊。
“肖主任,院长跟您说过的病人来了。”晓磊带着林欣到了骨科诊室。坐在里面的肖主任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,皮肤稍黑,眼睛不大,白大褂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衣,打着领带,显得干净利落。
“穿得这么正式!”林欣脑海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,一个她曾经认识的骨科医生,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……
“你们先出去。”肖主任正在给一个老年人做检查,说话不太客气,
“是院长让……”
“我知道,没看到我有病人吗?”
林欣很知趣地退了出来,她理解医生给病人做检查的时候,不喜欢被打扰。
大约二十分钟后,肖主任的助手示意林欣进去。
仔细地询问,仔细地查体,仔细地看片子,眼前这位年轻的肖主任自始至终都板着面孔,但是非常非常认真,而且跟其他林欣见过的骨科医生不一样的是:他先查体,后看片子。
“你是应该做手术了。”
“有没有其他办法?”林欣并不想做手术。
“你不是也试过其他办法吗?”肖主任抬眼看了下林欣,接着说,“如果保守治疗无效,最好早点做手术,不做的话,你的症状无法缓解,而且,有可能症状会越来越重。”
“手术有风险吗?”林欣话刚说出口,就有点后悔,这不应该是一个医生会问的,她应该知道,再小的手术也是有风险的。
“我们肖主任已经做过不少这样的手术了,你放心吧。”坐在对面的肖主任的学生插了一句。
“所以,我们才来找您嘛!”晓磊也在旁边迎合。
“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。想好了就去办住院,院长交代过了,随时都可以。”肖主任没说什么,只是递给林欣一张住院证,上面签着他的名字:肖临风。
不等林欣考虑,晓磊已经办好了住院手续。
“护士长在吗?”晓磊习惯于做什么事儿都要找个熟人。
跟所有的护士长一样,这位骨科护士长也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。
“院长已经交代过了,床位我们已经留好了,不过暂时没有VIP病房,有空出来的会第一时间给您调。”
说完,护士长亲自把林欣带到了那间病房,是个两人间,旁边住的是一个老太太,慈眉善目,很是富态。
“管您的医生是王帆,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主治医师。”
“谢谢。”
“您先歇着,需要什么尽管说。一会儿王医生会来看您。”
护士测血压、体重、体温、脉搏,医生问病史,查体……一切都是林欣再熟悉不过的流程,如今角色转换,她成了病人。
“晚上,我可以回家住吗?”林欣问管她的王医生。
“不能,明天一大早就要抽血化验。”
“我赶在抽血前回来。”
“那也不行,你一旦住院,出了问题,医院要负责的。”
林欣不好再要求什么,医院的规定,不好违反。
“晓磊,你帮我把我画画的那个手机拿来。”既然不能回家,她总得找点事儿做。
林欣躺在病房的床上,拿出手机想画点什么,最近的科普好几天没有更新了。
“能不能把灯关了,现在都几点了?”隔壁的老太太有些生气,她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慈祥。
林欣实在睡不着,只好端着凳子,坐在走廊里画。
“肖主任!”林欣顺着护士的叫声看过去,那个白天见过的肖临医院,穿着白大褂,刚刚从隔壁的病房走出来,然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。直到林欣回病房睡觉,也没见他出来。
“您怎么样?”肖临风一早就来查房,脸上没有一丝疲惫。
“挺好的,您的手术做得真好!我已经可以下地了。”隔壁的老太太一脸的欢喜。
“我看看您的切口!”肖临风说着把帘子拉上了。
“老年人,一定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