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村庄几乎出产全国金蛋有人靠此从奇瑞换

孙允兵厂中,一位年近70岁的老人正在忙于生产

铺满工厂大院的金蛋在阳光下极为耀眼

在水湖村,类似的招牌随处可见

孙允兵的工厂里生产的“大白”与“小黄人”

一只金蛋躺在废弃的石膏料上

距离主持人李咏在《非常6+1》砸碎第一颗象征好运的金蛋,转眼过去15年了。

如今的中国,每天大概有40万人,砸碎一枚售价一两元的石膏蛋,抽一次奖,求一遭好运。有母亲一口气买了枚蛋,孩子考一次满分砸一颗,里面藏着小玩具。南方一些小城,金蛋开始被塞进老人的墓里——“蛋”意味来世,金蛋寓意飞黄腾达。

很少人知道,这些蛋八成来自同一个村,它们为山东临沂一座名为水湖的村庄带来了真正的好运气。

这些光隐藏着财富:水湖村约口人,多人从事金蛋产业。平均每天有多辆重型卡车轰鸣着驶进村庄,运走30多万枚金蛋,一年过亿枚的销量带来近3亿元的产值。

上世纪八十年代,孙允兵骑着自行车去学校门口卖石膏像。一只玩具狗卖五毛,一天下来,一篮子零钱,大概六七十块。6年,客户给了一笔上万枚金蛋的生意。孙允兵没经验,赔了一万多块钱。

转机发生于一根网线。孙允兵读大学的儿子回家,给家里通上网,把父亲卖不出去的几千枚金蛋挂在免费的商务信息网站上。孙允兵只记得,那时一个月的网费要40块,他心疼得不行。

在当时的村民眼里,金蛋比不上土地,不值钱,只是一厢情愿的易碎的梦。如今水湖村小楼林立的生活区,当年大半都是荒地,村民每天扛着锄头“修地球”。村里的婆媳会因为几块钱吵架,从家里吵到村口,再撕打到村部。孙允兵一年丢了两辆摩托车,它们被村里的穷困户偷去,当废铁卖了。

也正是在6年这一年,每天有万名城市居民点击使用淘宝网。中国第一个“淘宝村”,徐州市东风村刚萌芽,卖出了自家的第一件商品——一件仿制宜家的家具。

水湖也在这一年迎来了大事:通上了网络。

“生意好做,一颗蛋平均赚四五块”

孙允兵体会到了网络的神奇:南方一家皮鞋集团在全国促销抽奖,一口气订了几万块的货。成本1块多的金蛋,一家财大气粗的国企直接报价13块,“生意好做,一颗蛋平均赚四五块。”

被网络推着走显得顺其自然。9年,免费信息网站不再走俏,他就去搜索网站为金蛋竞价排名,一次点击几毛钱,五六千块钱几天就没了。循着广告打电话的人不少,可真正下单的没几个。过了将近一年,一位做生意的朋友告诉他,如今流行的是“电子商务”,他才第一次听说了“淘宝”。

金蛋带来了真金白银。孙允兵称自己赚了上百万元,生活倒没什么变化。生意最好的几年里,他认定自己最得意的事,反而是管理一个多人“大中华文学”博客圈,和作家们聊天。

直到今天,他仍和媳妇挤在厂里5平方米的传达室,屋里一张炕,烂木桌上摆着台旧电视机。每天上午,他和媳妇踩着凳子,把金粉一股脑儿倒进两米多高的搅拌机,弥荡起满屋金色尘埃。金漆在机器里一圈圈旋转,涌出刺鼻的金色岩浆。这是金蛋厂压箱底的手艺。

年,全国淘宝村激增至个,水湖村是其中一员。

街道边晾晒的金蛋一年比一年多,各家各户都忙活做金蛋,很少串门游荡,婆媳吵架的场景不见了,村民没空再赶镇集,村里因此开起了5个超市。

短短几年间,村支书孙宝臣被变化冲懵了头。他既为村里的形势高兴,也哀叹集体秩序的消解。他说邻村的广场舞队有几十个婆娘,水湖村只有十几人,稀稀拉拉的。村里的红白酒宴也不再热闹,很多人交个份子钱,忙着赚钱,连面都不露。

年,省里来人视察工作,孙宝臣在村里开出60元日薪外加午饭的价码,招30个清洁工,无人应答。从那时起,他隐约意识到,过去维持村庄运行的准则——权力和情谊,即将被金钱代替。

数据显示,年,至少有个淘宝村,坐落在省级及国家级贫困县。在这些村子里,每开设一个活跃网店,将带来2.8个工作机会。截至年8月底,淘宝村在全国创造的就业机会超过84万个。

王全福在年筹措了15万元,建金蛋厂,一口气开了8个淘宝店。金蛋也确实带来了好运:半年过去,他就还清了欠款。他形容“每天赚1万多的感觉就像天上撒钱”,王全福很快退了低保,买了车。他的厂子迎接了好多领导的视察,自己成了县里的政协委员。

如今,王全福把县政协委员的合影打印成巨幅照片,摆在办公室显眼的地方。他说,他一个月能净赚六七万元,厂里光网店客服就有六七个,其中一个30岁的小伙子,去年领到了16万元的薪水。

几百米之外,孙允兵工厂的大门上黏着破旧的白纸,明码标价写着工钱:15厘米高的金蛋白胚2毛2一个,20厘米的3毛5;为一个金蛋上漆,工钱7分。他厂里的工人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,这些人没力气开作坊,又不会销售,每天做二三百个金蛋,一个月能收入两三千元。

50岁的韩玉红是其中一员。和记者聊天时,她依旧不停地把石膏浆灌进模具,双手在外拍打,将它们摊匀。为了效率,她拒绝带手套,泥浆糊遍整只手,渗进指甲缝里,每晚用洗衣粉才能搓掉。

这个手脚麻利的女人每天能做个金蛋,或者七八十个“小黄人”的石膏像。当然,她并不知道那些大眼睛的怪物是什么东西,也不清楚怪物肚子上印的“happy”何意。她甚至一个金蛋都没砸过。

韩玉红忧愁的是种地“越来越贱”了:一亩玉米地,一年收成块,刨去块的农业化肥,减去种地和收粮的人工,几乎要赔钱。她的快乐几乎都来自于金蛋厂:今年订单多,她的收入又能高些;媒体来采访,有漂亮的主持,还有一拨人带了无人机,逗得她咧嘴笑。

她唯一的愿望,是“记者给俺老板好好宣传下”,能让厂子更红火,收入更高。

很难说金蛋令水湖的村民普遍致富,但毫无疑问,它是门兜底的产业。孙允兵厂里一对老两口,70多岁了,刚开始说每天赚个三五十块元作零花,笑眯眯的。打开话匣子后就开始哭,说外孙得了绝症,在北京花了40万元,家其实已经垮了。邻村一位大婶遭遇车祸,丈夫当场死亡,她的腿也成了残疾。如今靠着做金蛋,也能活下去。

“村里年轻人回来了八成”

金蛋给了村里的穷苦人希望,也照亮了新面孔,比如返乡的年轻人。

一位30多岁的中年男人从上海回到水湖村,不再打工,建了家庭作坊,专做敲金蛋的小木锤。在不到20平方米的小院里,他一天削上万块木头,做五千个木锤,赚二三百块,并不比沪漂时收入高。好处在于能照看两个不到5岁的孩子。在大城市听新闻,他总觉得“留守儿童”是在骂人。

类似的人不在少数。孙宝臣说,“村里年轻人回来了八成。”

金蛋带回年轻人,年轻人则带回比金蛋更加光鲜的东西。比如茶馆、初中辅导班、庭院里种满竹子的“度假村”,以及名字都叫“金品秀”的SPA会馆。

金蛋让这个村子年年换新颜:村里的小学新添了设施。三座幼儿园都重新装修,它们被多个孩子塞得满满当当,除了本村的娃,邻村的打工者也把孩子送来。开了十几年的小吃摊也换了门脸,设了包间,更上了“大酒店”的名号。

孙允兵的儿媳妇是这几年回乡的年轻人。如今,她帮公公照看网店。当客服几年,她觉得自己被绑在了网络上——眼睛在电脑和手机两个屏幕间来回切换,生意却越来越难做。有人说物流不送货上门,距离太远,要退货,结果她退了钱,客人又把货领走了。

年轻人的归来带来了活力,也带来竞争。从互联网的顶端直至底端,变化是永恒的主题。一度遥遥领先的孙允兵已被抛下,他家的价格比年轻人的店铺高,客服的反应比人家的慢。很多店铺的销量是他家的两倍甚至更多。这让他忍不住感觉,自己已经老了。

他沉着脸说,年后,村里竞争激烈,人心渐变,“学会了背叛。”一个不生产,只经销的后生一度和孙允兵雇的代加工户串通,不仅劫了一批他预定的金蛋,还从厂里偷原料。后来,又有村邻跑到他厂里,美名其曰“学习”,拍一顿照片。不出一个小时,老客户发来图片,说有厂商报价比他便宜,质量也不差。孙允兵一看,正是邻居刚在他家拍的照片,差点气懵过去。

从此,孙允兵的厂子定下一个规矩,本村那些只搞网络销售的“二道贩子”,不和他们合作。

金蛋带来的辉煌一度属于孙允兵们,但最终是年轻人的。比如毕业刚两年的孙振国,读大专时就在宿舍里开淘宝店,一边打游戏,一边帮爸妈卖金蛋,每天能赚好几百。毕业时找不到工作,回乡的他没想到,一个石膏做的玩意儿能换来真金白银,买上轿车和县城的房子。

如今,他掌控着水湖村金蛋销量最高的网店,一天卖2万多个蛋,差不多是孙允兵家销量的4倍,站在了金蛋圈的最顶端。比起那些造厂房、雇员工的前辈,他显得轻松。家里只生产少量金蛋,其余全靠代工户们送货。至于售货的电脑,就摆在他和妻子还挂着红窗帘,贴着喜字的婚房里。

孙振国家有一个客服,初中毕业,每个月发0多元工资。小伙子曾在养鸡场杀过鸡,还在砖厂烧过窑。他如今喝着可乐,带着绒线帽,每天在电脑前坐十个小时,手指噼里啪啦敲个不停,偶尔猛搓下眼睛。他能瞬间报出几千个县镇不同的物流价格,每天和0多个顾客交谈,同时应付多条未读消息。村里的老人为此啧啧称奇。可在这个年轻人眼里,这没任何了不起的。

“什么金蛋带来好运气,都是生意”

孙允兵最近修货车时摔进了地沟,磕伤了胸骨。加上天气冷,吸进去的空气凉,他只能终日捂着胸。

可让他胸口更痛的是生意。年过去,孙允兵见证着一枚金蛋的价格从5块跌到3块,再变成如今的1块甚至几毛。他心疼厂里的工人,可自己也只能被大势挟着走,把工价从1块减到6毛,直到现在的二三毛。水湖周边的一些村镇这几年也加工金蛋,那里的老头老太一枚只收1毛,一天赚30块钱就知足。

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他。20多岁的年轻后生,自家供不应求,来他这借货。人家出于好意,劝他多注意网店的生意,别总守着老客户。孙允兵面子上挂不住,只能连声寒暄,“你们年轻人确实做得好。”

没外人的时候,他才会喘一口长长的粗气,说自己如今卖不过别人,心里挺难受。

他的办公室里,书架上堆着厚厚的书,包括方方的《落日》和《普希金诗选》。办公桌上摆着一大摞宣纸,毛笔笔头早已干得发硬。孙允兵坐在其间,说自己后悔,年就该撒手不干,现在能写写字,看看书。如今要对厂里工人负责,“想走也走不了。”

年轻人陈肖辉基本垄断了北京市场,有着相对稳定的生意。他觉得,压缩成本是当务之急。

在水湖,全自动金蛋机已经渐渐流行。这个售价约万元的机器是个全自动的“大圆盘”,把金蛋模具套进去,机器能模仿人工的流程,注入石膏,均匀摇晃,最后把模具拆开,滑出蛋坯。

“机器比人好用。”陈肖辉坦诚,一个20厘米尺寸的金蛋,机器能比人工省下一毛钱成本。一天卖枚,一个月就差出1元的净利。更何况,一台机器日产0多枚蛋,能顶四五个熟练工人。

陈肖辉家的工厂已经慢慢裁员,剩下的员工只有十几个。尤为残酷的是,被裁掉的工人制蛋大多“又快又好”——他们越熟练,用的石膏浆越少,摊出的蛋坯越轻。一个标准重7两的金蛋,有的工人用4两半石膏就能做好。他们直至被辞退都不清楚,这样的蛋,运输中容易碎,核算下来,反倒给老板带来损失。

他还经常遇到这类顾客,有的人说想只买半箱,还有人提出,必须三天内收到物流,“晚一分钟都不行。”陈肖辉和他们拉扯很久,生意还是谈不成。这无疑构成了恶性循环:顾客难以服务,小店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客服沟通成本,承担更高的差评压力。

类似的情况,已经在很多淘宝村一次次上演。同在山东的菏泽大集镇,凭着出售演出服,曾被评为“中国淘宝镇”。可近两年前去探访的记者发现,因为低端重复的激烈竞争,单件衣服的利润甚至跌至一元;有人投资十几万,两年还没有回本。这个曾经将幼儿园命名为“中国淘宝镇中心幼儿园”,宾馆取名作“淘宝宾馆”的乡镇,如今将还未完工的“淘宝文化广场”晾在一边,商业街空置了大半。

从数据上看,淘宝村依旧风光无限。单单年,中国的淘宝村为万人生产了T恤,销出了多万个背包,将面膜贴到了近万人的脸上……

希望也依旧存在:中国的第一个淘宝村——徐州市东风村,在经历了职业差评师恶意攻击,利润率下跌等一系列风波后,开始推出自主设计,尝试多品牌、多渠道经营。一座由政府扶持,占地1亩的电商产业园也随之拔地而起。

孙允兵忍不住感慨,这12年,自己的好运气来了,又走了。他记得刚开始那会儿,人们真把金蛋当宝贝。有的人订货,就要五六个,还要求砸蛋后炸出气球和金花。孙允兵看对方认真,还真用心设计。也有人收到金蛋,居然要使用说明书,紧张地问他蛋壳沾了灰怎么办。说到这,孙允兵大笑。

他感谢金蛋,因为它学会了上网和打字,感受到了时代的变化,这让他的生活依旧充满诗意。

顾问:李平

责编:李明主编:李光裕美编:李海李鸿昌编辑:小平小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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